白霜原本還想再躲一些日子, 正在思量去處，熟料長寧宗主通過靈臺匆匆給她留言：“鬼離親至長寧宗，速回。”

看得出當時情況應該較為緊急, 素來行事妥帖的長寧宗主甚至根本沒有交代前因後果, 便急匆匆地請白霜歸去。

白霜長嘆一聲。

自從敖烏死後，修真界與魔窟便斷絕了往來, 身為魔窟之主的鬼離表面上銷聲匿跡，暗地裏一直在扶持壯大自己的勢力, 為最後的決戰做好一切準備。

他此時拜訪長寧宗，應當也是覺察到了末日之相，因而想帶回林阿白，用他的神魂覆活敖烏。

為此，還特地挑了個白霜不在的時間拜訪, 八成是打著速戰速決的主意，篤定長寧宗無人會敢阻攔他。

白霜思及此處, 立刻轉身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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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宗踏雪殿上, 霧霭流雲的微光略微掩飾了對峙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息, 但是雙方人馬依舊如同弓弦緊繃，只待哪方一聲令下，定然會向對方展開雷霆萬鈞的攻勢。

鬼離負手而立，他冷漠看向前方的長寧宗主：“你覺得你能攔我？”

長寧宗主老好人般笑瞇瞇：“我肯定不能啊，我耽於俗務, 不精修煉。但是我徒弟能啊, 你要不要試試她的偽道之力生不生猛？”

蘇履青抱著斬魄雙刀，認命地被長寧宗主又揪過來平事，她維持著冷面形象，卻也忍不住傳音抱怨：“怎麽次次都是找我, 張稻黎和林劍心呢？你若是覺得他倆已經死了，就將他二人的修煉的經費交給我領。”

長寧宗主熟稔地安撫：“張稻黎在閉關，門口貼的那兩張符箓我看不懂，也不敢硬闖。林劍心被老祖宗按在萬劍山試煉裏，一天只有一個時辰喘息，人都快木了。只能你辛苦辛苦了。”

“我也要修煉！”蘇履青反駁道。

“你修的是老祖宗親自重鑄的大道，老祖宗實力晉升，你跟著喝湯都能喝飽……好了好了別找借口了，回頭老祖宗回來，我去給她老人家說你好話。”

宗門裏的白霜腦殘粉太多，長寧宗主閉著眼睛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哄起來毫不費力。

蘇履青果然滿意，“這還差不多。”

她向前一步，刀指鬼離，氣勢超然：“林阿白是老祖宗撿回來的，眾所周知，我長寧宗撿回來的東西就是我們的，你要帶他走，先過我這關。”

鬼離揮袖一道黑色的鬼霧甩去：“輪輩分，你沒有在我面前說話的資格。”

鬼修的鬼霧腐蝕性極大，且沾身難散，極為難纏，隨著鬼霧主人修為的提高，鬼霧殺傷力便會越大。同階修士相遇，一般都以躲避為主。

而蘇履青卻腳步不動，她刀光一蕩，似有無數細小光刃化作流螢將鬼霧吞噬，周遭鬼霧帶來黑漆漆的陰郁氣息立刻消失不見。

她擡頭看向鬼離：“論輩分也許沒有，那論實力呢？”

鬼離終於正視她。

他是與白霜同時期的人物，蘇履青這個名字他雖然也聽說過，但是實力確實一直差著一截，便很少放著心上，可如今一個招式下來，他便知道，世人當是大大低估了蘇履青的實力。

偽道若能強悍至此，何論真偽？

但他並不著急，身為魔窟之主，他多得是手段牽制對付蘇履青，但是此時他的主要目的還是兒子的魂魄，不想再耽誤時間。

否則撐到白霜回來，他只怕得無功而返。

鬼離神色一定，看了身邊的紅衣鬼修一眼，輕輕點了下頭，紅衣鬼修立刻意會。

旋即，鬼離直接施展鬼影分身，身軀原地消失，化作數團黑霧，每道黑霧中都有他的殘影，實力都相當，一時竟然分不清哪個是真身，哪個是假身。

長寧宗主雖然實力不足，但是解讀戰局的能力卻極為出色，他反應極快：“林阿白，快後退！成瑜，你造那個人間大炮呢？快轟他的鬼影分身！”

“來了來了！”成瑜的人間大炮是在白霜指導下研制的武器，拋棄了修真界原由的武器觀念，無需動用使用者自身的靈力，只要註入靈石，即便是練氣層弟子也能動用其力量。

聽見宗主叫喊，成瑜立刻在儲物袋裏一陣翻找，旋即將一個圓筒狀的武器抗在肩膀上，一邊瞄準一邊喊道：“這玩意就是個吞金獸，攻擊一次就是一顆靈玉髓！宗主您記得報銷啊！”

“少廢話！”

很快，相當於大乘期修士一擊之力的人間大炮直接轟在了鬼離的一道鬼影分身上，這記攻擊雖然沒有大乘期修士交手之時外洩的大道本源氣息，威力卻也切實不減分毫，被擊中的那道□□搖晃了一下，黑霧迅速四散與其他□□融合。

長寧宗主立刻道：“不是這道，再轟。”

成瑜立刻調整圓筒，巨大的轟鳴聲再度響起，每次擊中鬼離的一道假□□，就會將其暫時壓制片刻，大大削減了半空之中蘇履青的壓力。

然而就在所有人註意力都被空中交戰吸引的時候，紅衣鬼修卻以遁地之術直切長寧宗眾人後排，在林阿白毫無防備的時候直接出現在他面前。

林阿白大驚失色，連連後退。

紅衣鬼修輕道一聲：“得罪了。”伸手便抓向他的肩膀！

長寧宗主和蘇履青都被牽制，回援不及，而成瑜的人間大炮也正在冷卻，若是沒有武器，憑借他原本元嬰期的實力也只有送人頭的份……

就在此時，一道輕飄飄的青色竹枝從遠處飄來，那竹枝甚是水靈，葉稍上還掛著幾滴露珠，看模樣應該是剛從枝頭折斷的，它看似毫無力量的波動，只有枝尾上掛著一縷青光，若不細看，還以為只是被微風卷來誤入此間。

只見這竹枝輕輕拂過了紅衣鬼修的掌心，他立刻像是受了萬鈞重力一般連連後退，林阿白立刻得以喘息，撒腿便跑向了長寧宗主身後。

長寧宗主連忙向竹枝飄來的方向拱手：“謝過姜前輩出手相助。”

那邊渺無音信。

長寧宗主也不以為意，那位在長寧宗也有日子了，除了老祖宗，與其他人鮮少有交流，甚至於他此刻出手相助都在長寧宗主的預料之外。

甚至也在三位侍神者的預料之外。

三人面面相覷地看著彼此，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老者只能道：“您果然還是博愛蒼生，寬宏大量的……”

這話換個意思理解，便是“連情敵都能救，是不是腦子有坑？”

姜蒿只需置身事外，放任那個麻煩少年被抓走，他們不知能少多少的事情，而且依照白霜的性子，她甚至根本不會遷怒到姜蒿身上，簡直是萬全之策。

所以三人都頗有默契地對於踏雪殿上的大亂聽之任之。

熟料最後時刻尊者居然自己出手了……

三人看著他默不作聲的樣子，只能無奈。

又是這片刻的耽擱，待再回過神的時候，一個青色身影已經悄然降臨，將長寧宗眾人不動聲色地護在了身後，這身影修長瘦削，卻能頂天立地，讓眾人即刻安心。

正是歸來的白霜。

鬼離一見她來，即刻收手。他對白霜始終心有感激，也怕她有所誤會，張嘴剛要解釋，白霜卻搖頭示意不必。

她勸說道：“你走吧。”

鬼離卻不肯這般輕易放棄：“我……”

白霜不等他多說，回應幹脆又利落：“你打不過我。”

魔窟比修真界更加遵從強者為尊的森林法則，身為魔窟之主，鬼離更是實力至上的終極擁躉者，如今卻也不得不耐著性子試圖和白霜講道理：“敖烏畢竟是我的養子，你卻霸著他不還，這不是這個道理。”

“……我並未霸著他。”

“你以為我不刷靈臺嗎？”鬼離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反正敖烏也是要入贅的，我將他神魂歸位，再把他送來長寧宗，你看如何？”

白霜沈默不說話。

鬼離見說不動她，索性換了個思路：“你我皆知，大戰在即。若是敖烏能夠覆活，那對我們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助力，他能負日而行，世間再無古妖能比他肉身更為強悍了！”

白霜卻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敖烏是敖烏，林阿白是林阿白，不能為了覆活敖烏就要抹殺掉林阿白，這是……很不對的。”

“白霜！”鬼離有些火氣，“一個肉身強悍的敖烏，一個廢物的練氣層人修，孰輕孰重你不知道嗎？”

“弱者便一定要被放棄嗎？”

“那你問問旁人，你去問青雲閣，去問九天宗，甚至於你問問你的長寧宗人，他們定然都會選擇我的敖烏！”

“並非所有的人都會放棄弱者。”白霜道。“若當真如此，我也不會活到現在。”

當年音若語魂穿在她身上的時候，她的肉身太弱無法容納雙魂，音若語差點在無意中吞噬掉她，但是那個雪魄玉魂的女孩子發現這點後，寧願直接削弱自己，同白霜的神魂保持平衡狀態，白霜這才活了下來。

思及往事，白霜重覆了一遍：“並非所有人都會放棄。”

鬼離卻無法理解，他怒喝一聲：“那你便心安理得放棄了敖烏？他那麽喜歡你，傻乎乎地頂著被摩羅殺掉的危險都要救你，你卻要放棄他？白霜你沒有心！”

白霜面露苦澀：“你我無權決定他人生死。敖烏已經死在了眾仙之巔，如今的林阿白是敖烏的延續，卻終究不是敖烏，即便你將他們的肉身與神魂融合，你確定覆活的就是敖烏嗎？那是禁術，無人成功過的！”

“我願意嘗試！即便付出任何代價！因為我是一位父親！”鬼離見勸說不動，怒氣沖沖轉身，“既然如此，那就看好他，最好把他放在你眼皮底下，否則一旦落在我手裏，我不會給你機會。”

白霜低聲道：“抱歉。”

鬼離一行人來得快，退得也快。很快就消失在天邊，看得出他們的心情都非常陰郁，周遭黑煙泛濫，宛如烏雲滾滾。

白霜長長嘆息一聲，示意眾人退去。

她落下來，坐在了踏雪殿的房頂上，她想起以前敖烏經常喜歡掛在這裏嬉戲，亦或者把自己盤在柱子上，假裝壁畫嚇唬旁人，氣得長寧宗主經常追著他的尾巴揍。

林阿白從她的背後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低聲道：“謝謝您。”

白霜頭也未回：“不必客氣。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樣是對是錯。也許，你更渴求敖烏肉身的實力，我此舉卻是阻攔你了。”

林阿白心間咯噔一下，卻並不意外被白霜看透自己的野心，他接下來的話無從說出口，行了個禮，匆匆告退。

他確實是在聽見眾人評論敖烏的強橫的時候，心中克制不住地意動。

但是就在他以為自己對被放棄這件事已經不會產生任何情緒的時候，長寧宗眾人的保護，以及白霜的背影，還是讓他產生了許多原本不屬於他的妄想。

比如說：原來被人千夫所指之下的維護，會如此令人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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